斯马这厮
大过年的，很多人都在忙着走人家，有朋友问我，今儿去哪儿？我说，我就来我家。其实，我左思右想，没哪儿可去呀，还是坐在家里电脑桌前，找找灵感，码码字吧。
隐约之前看过一条信息，说哪儿又在组织作家们去乡村“定点体验生活”，以便写出那种具有恢弘气象的作品来。有朋友建议我也试试，说或许就遇见大腕儿了，也就有了攀附的机会。我谢绝了朋友的美意，一来是我不才，二来我也不凑这种热闹，我向来奉行的是我手写我心，生活的命题，跟他人的命题，还是有区别的。
我一下子脑子里就闪现出之前看过的王朔点评当代作家余华的一段话：“写苦难，你写不过阎连科、刘震云这些有农村经验的作家。你以为你在大街上看到一个老头哭，写出来就是苦难了？你无非是看到了一个伤口，你知道痛苦是什么？”
对余华，我还是认可的，他对社会和人生的深度审视，他的一种近于哲思的写作，不枉于他作品的高销售量。尽管有人讥笑王朔是一个行为艺术家，甚至说他脑子里的那些知识都过时了，完全与时代脱节，但我还是认同他在这里提出的一个命题——作者应该如何把握生活？
有人猜测，曹雪芹在《红楼梦》里写的是他亲历的生活。昨晚我看意公子跟人聊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说此画画的是江南，更是黄公望的人生，“人生若觉无用时，不如读读黄公望”，黄公望的人生经历也是天下士人千古的缩影。之前看《天才的编辑》，知道了海明威的所有作品都是写他的个人经历，只是他的作品契合了他所在的那个时代。
我想到两个词——体验与经历，这两个词看似近义，其实是有着本质性的区别。按百度汉语的释义，体验是通过实践来认识周围的事物，体验到的东西使得我们感到真实、现实，并在大脑记忆中留下深刻印象，使我们可以随时回想起曾经亲身感受过的生命历程，也因此对未来有所预感。经历的释义呢，百度说它指亲身见过、做过或遭遇过的事。我不便从专业上非议百度的释义，但有一点，这两个词，虽都是动词，但“体验”是主动，而“经历”是被动。
仅从字面意思看，体验与经历都是有感受的，“感受”在汉语里是指主体受到了一种影响。“体验”会有一种什么“感受”呢？魏钢焰在《宝地－－宝人－－宝事》描述的情状是：“虽是走马看花，却感受颇多。”“经历”会有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元典章·吏部六·儒吏》有一段话形象地描述其状：“先因心气不足，感受风邪，入於经络，致使精神恍惚。”其精要在：一是目睹了皮毛，一是深入了骨髓。
早晨看顾铮与人聊他的书《城市表情》，我联想到，我们去乡村体验，是可以用“乡村表情”来定义其成果的。很多年前，我拍过一个专题《秋天的表情》，是一组村民忙于秋收的图片，一家晚报刊发了半版，因为这可以呈现一派丰收的景象。那是我出道之初，我并不懂丰产与丰收的区别，甚至当时所拍的农家是否丰产我都没问。那种采风或体验，现在想来令人汗颜。
在当下语境里，“体验”是非常高调的一个词，一“体验”，所见就“真实”了，“文学”即刻就可以当作“社会学”，“创作”就能被看作是“非虚构”，天然具有了不容置疑的“客观性和真理性”，一种“预设”就可以在攫取了“片羽泥爪”后“笔下生花”了。
体验或许能助于理解，而经历才能找到最真实的东西，他者的体验还不等同于感同身受。体验总有一种隔膜，现场或许已被癔造，或体验已被误解，或初衷只是秀场，或人设已替代了体验。体验的只是一个场景或故事，经历的才是人生和生活。没有真实的经历和切身的感受，不可能产生任何伟大的作品，体验后虚构的或许只是制造品或赝品。
生活能被体验吗？你没有生活，又要做作地去体验生活，真的委屈了你。纯粹的感受是经历过后才有的，我们应该提倡一种纯粹的写作，而不是作秀般的体验。生活不是打着旗子能深入的，深入生活是要你用心深切地感受你所经历的生活，并在你的作品中把握好你所经历的生活。走出象牙之塔，最多你会学仁慈的晋惠帝问一句：“百姓无粟米充饥，何不食肉糜？”高高在上优越感十足的作家们，还是首先感受感受你自己的生活吧，你若能把你的这种感受与当下的社会契合，用你亲身经历的生活，去谱写真正属于这个时代的华丽篇章，那就善莫大焉。
草就于2022年02月03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