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受邀看戏,唐勒涎皮脸跟着。宋玉便给他设个坎——每一场归纳一个四字主题,唐勒无奈地“一诺千金”。
大戏院门上有长联:南北旧同乡,桑梓谊敦,无间于苍梧江汉;/宫商新合乐,竹丝音雅,直媲夫白雪阳春。
因唐勒贪吃宜城大虾耽误了时间,宋玉与在贵宾包厢恭迎的关汉卿、王实甫没及寒暄,开演铃便响了。
好一个旋转大舞台,楹联曰:百戏鱼龙历代风情,阳春白雪千秋妙曲。
大幕徐徐拉开,宋玉和唐勒来不及看节目单,第一场已开始。
高明《琵琶记》第二出:【鹧鸪天】宋玉多才未足称,子云识字浪传名。
乔吉【双调】折桂令《宴支园桂轩》:如此风流,许多标致,无点尘埃......酒令诗牌,烂醉高秋,宋玉多才。
钟嗣成【南吕】一枝花,无名氏【商调】集贤宾《怀秋》.....
唐勒看得一楞一楞的,脱口而出:“宋玉多才!这一场是宋玉多才!”是呀,刘伶之与酒,李白之与诗,周邦彦之与词,宋玉之与赋,皆为本行当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宋玉这小子确堪大才。
旋转舞台走马灯般慢慢地转,人们还在叹才,第二场巳接上。
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有宋玉十分美貌,怀子建七步才能,如潘岳掷果之容,似封陟心刚独正。
王实甫《西厢记》第四本《草桥店梦莺莺》第一折:【村里迓鼓】小生无宋玉般容,潘安般貌,子建般才。
宋玉偷偷打量旁边入戏的王实甫。这老弟可是个人物,贾仲明《录鬼簿》称他 “风月营密匝匝列旌旗,鸯花寨明飙飙排剑戟。翠红乡雄赳赳施谋智。作词章,风韵美,士林中等辈伏低。”他低声问:“人们一提宋玉便说悲秋,你们为什么把‘多才宋玉’ 作为第一场?”
王实甫答:“李商隐《宋玉》叹:‘何事荆台百万家,惟敎宋玉擅才华。’南朝张正见《还彭泽山中早发诗》有‘空返陶潜县,终无宋玉才。’钱惟演《清风》说‘楚宫谁第赋,宋玉才最多’。李之仪《澄虚堂》说‘自怜曾是高唐客,欲赋惭无宋玉才’。翁卷《秋居寄西里居》说‘凉天在处清如水,能赋惭无宋玉才’。”
宋玉:“我是说为什么排在第一?”
王实甫反问:“若无大才,九辩写得出吗?”
二人说话间,旋转舞台转出新戏。宋玉略高声:“一诺千金”, 隔个座的唐勒忙低叫:“宋玉般容, 这一场是‘美男宋玉’。”
张可久【中吕】满庭芳《闺怨三首》(其二):眼睁睁指甚为题,意悬悬为你着迷。有情窥宋玉,没兴撞王魁。呸!骂你个负心贼。
李致远【南吕】一枝花【梁州】,贾仲名《萧淑兰情寄菩萨蛮》.....
宋玉拂袖用右指空划,记忆前边的编剧朋友——高明、吴昌龄、乔吉、汤舜民、赵君祥、钟嗣成、张可久、贾仲名、李致远,还有无名氏......哦,马致远的上场了。
马致远《破幽梦孤雁汉宫秋》第二折:【梁州第七】我虽是见宰相,似文王施礼;一头地离明妃,早宋玉悲秋。怎禁他带天香着莫定龙衣袖!
白朴【小石调】恼煞人:【幺篇】宋玉悲秋愁闷,江淹梦笔寂寞。人间岂无成与破,想别离情绪,世界里只有俺一个。
郑庭玉【商角调】黄莺儿:【应长天】,张养浩【双调】清江引《咏秋日海棠》.....
此时,唐勒报告第三场“多情宋玉”, 第四场“宋玉悲秋”, 并强调说,“白朴是以‘宋玉’‘江淹’衬托‘别离情绪’,将‘宋玉悲秋’与‘愁闷’合盘托出,用典更为直接。”
愁成阵,黄花瘦,秋叹嗟,秋愁闷......宋玉略有点分神,两折佚名即无名氏小戏上场。
一是《高唐记》:小臣宋玉,官楚大夫,先师屈原以忠愤死,玉虽在文学侍从,不免比周取容。(臣启大王:昔周王南征不复,只为乐而往返。)
一是《李云英风送梧桐叶》第二折: [倘秀才]风啊!你略停止呼号怒容咱告覆,暂定息那颠狂性听咱嘱咐,休信他刚道雌雄楚宋玉.....
唐勒报称此场“宋玉讽谏”。宋玉皱着眉,如此讽谏,不伦不类,还是两个无名氏所写。马致远、郑庭玉、张养浩、白朴,还有前边的文友,怎么都无心或无胆于此?
他傍下另一边的关汉卿:“关公,讽谏的戏为何这么少这么弱?”
关汉卿不以为然:“玉哥是真不晓还是装糊涂,如今是啥世道?”
原来,元代把人按蒙古、色目、汉人、南人分四等,而且“儒生颠倒不是人”。 78年没开科取士,开科时蒙汉人试题、待遇也不同。好不容易作了个官,又只能是‘副官’,被蒙人压着。因此,才华满腹而无处施展的文士与宋玉同病相怜,通过戏曲发泄愤懑,抒发情志,演绎生活。
宋玉晃然大悟,难怪元杂剧粉墨繁杂,难怪文士无心、无胆甚至无处讽谏!
关汉卿等人的剧目上场了。
关汉卿《关张双赴西蜀梦》第二折:【牧羊关】蝴蝶迷庄子,宋玉赴高唐,世事云千变,浮生梦一场。
《温太真玉镜台》第一折:【幺篇】宋玉襄王,想象高唐,止不过魂梦悠扬,朝朝暮暮阳台上,害的他病在膏肓.....
《温太真玉镜台》第四折:【鸳鸯煞】可怜你窈窕巫娥,不负了多情宋玉。则这琴曲诗篇吟和处,风流句,须不是我故意亏图,成就了那朝云和暮雨。
还有汤舜民【南吕】一枝花【梁州】,王子一《刘晨阮肇误入桃园》......
唐勒幸灾乐祸地拍手:“嚯,宋玉赋高唐!” “哈,宋玉恋巫娥!”“喽,云雨巫山啰!”宋玉却大为不满,但他只能叹气:“关公,这都是些啥,你们都干了些什么呀?你,你领着他们害死我了!”
关汉卿毫无惭色:“不错,我是个普天下的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但,时势使然,况英雄所见略同,能怪我么?玉哥,您看看实甫老弟的《西厢记》,‘沈约病多般,宋玉愁无二,清减了相思样子。’‘且将宋玉风流策,寄与蒲东窈窕娘。’他是不是走得更远?”
王实甫笑骂:“你这个‘驱梨园领袖,总编修师首,捻杂剧班头’, 怎么不敢做敢当呐?难道你不知道,我这版本比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收敛多了。”
他又转对宋玉, “玉哥,要说也怪您自寻烦恼。谁叫您个性那么张扬,瑰意琦行,标新领异,别人不说的您说,别人不写的您写..... 以至于常人误读,道学家上纲上线,好事者自恋性加料,文士们偶像式地再造..... 您别摇头,人家能再造一个某某市,再造一座某某城,为什么不能再造一个宋玉?您往下看,或许能消消气,或许更有些意思。”
旋转舞台转得慢了一些,似乎是一折写一个人。
戴善夫《陶学士醉写风光好》;
乔孟记《李太白匹配金钱记》;
无名氏《苏子瞻醉写赤壁赋》;
吴昌龄《张天师断风花雪月》;
杨景贤《西游记杂剧》;
看着观众不愿退场,宋玉解嘲而笑:“啊,陶学士、李太白、苏子瞻、张天师......连唐三藏也被再造了!”。
王实甫:“玉哥,您想过没有,被那么多人‘再造’, 不管是褒是贬,是爱是厌,扭曲,误读,不都说明您最热点,影响广远么?”
宋玉装傻,唐勒又尖叫:“俺突然发现,今日大型穿越折子戏,把你组合成个立体的、多元的.....”
宋玉更装傻:“怎么个立体的、多元的?”
王实甫四字一句,一句一顿:“多才宋玉,美貌宋玉,多情宋玉,悲秋宋玉,讽谏宋玉,风雅宋玉......阳春白雪下里巴人,世人见仁见智,自然还有艳情公子,云雨风流...... ”
关汉卿却衣摆一甩,唱道:“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
(余建东、何全国《新编的宋玉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