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是宋玉欣赏四大名著,谁知我们的玉哥入境了。如同鲁迅先生评《红楼梦》:“单是命意,就因读者的眼光而有种种: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他眼中的褒、或贬、或用典、或戏谑甚至误读,仿佛都对他进行立体地解剖、演绎,变成了人家品赏他。
那天,他和唐勒一人赶一辆装简的牛车,想边品赏边抄点名句。唉,可惜丝绢太贵了,用简抄写有累老牛,但愿《西游记》的牛魔王不怪罪。
先看《西游记》馆。他想,人神交往不多,此馆简单。谁知,《招魂》中有"华酌既陈,有琼浆些。"吴承恩第一回就写 “香桃烂杏,美甘甘似琼浆。”第六十四回又写“长老听了,赞叹不已道:‘真是玉液琼浆,浩气冲霄。’”
紧接着电声室,杨景贤《西游记杂剧》正在唱:“这声响似春雷降临,火炮相侵,惊得冰肌凛凛,冷汗浸浸。不见了宋玉多才的翰林,撇下这巫娥美貌难禁。”
没料到牛魔王热情如火,把他们拉出来自当解说员:玉哥、唐哥,《西游记》不仅有《高唐》《神女》类似的故事,而且不少鬼怪、场景都可在《招魂》《大小言赋》《九辩》中找到影子——雕题黑齿,得人肉以祀;蝮蛇蓁蓁,封狐千里些;雄虺九首,往来鯈忽;赤蚁若象,玄蜂若壸些;五榖不生,藂菅是食些;虎豹九关,啄害下人些;一夫九首,拔木九千些;还有,十日代出的火焰山,长剑依天的巨人,析飞糠以为舆,剖粃糟以为舟, 超于太虚之域,出于未兆之庭;还有乘精气之抟抟兮,骛诸神之湛湛。骖白霓,历群灵,左硃雀,右苍龙,属雷师,通飞廉......
玉哥、唐哥经不住他“滔滔不绝”, 婉谢后转向《三国演义》。他们熟悉曹氏三杰,前些日子他们还拜访过。魏武“秋风萧瑟,洪波涌起。”魏文的《燕歌行》,陈王的《洛神赋》...... 哟,第八回“王司徒巧使连环计,董太师大闹风仪亭”, 有诗赞貂蝉“舞罢高帘偷目送,不知谁是楚襄王。”“一点樱桃启绛唇,两行碎玉愤阳春。”第三十七回写刘玄德三顾茅庐,有石广元歌 “壮士功名尚未成,呜呼久不遇阳春。”
《水浒》在馆门口恭候:“欢迎玉哥、唐哥以文会友,请欣赏——”第十一回:林冲回到房中,端的是心内好闷!有《临江仙词》一篇云:“闷似蛟龙离海岛,愁如猛虎困荒田,悲秋宋玉泪涟涟。江淹初去笔,霸王恨无船.....”第五十六回:怎见得徐宁纳闷?正是:“凤落荒坡,尽脱浑身羽翼;龙居浅水,失却领下明珠。蜀王春恨啼红,宋玉悲秋怨绿。吕虔亡所佩之刀,雷焕失丰城之剑。好似蛟龙缺云雨.....”
还有二十四回,王婆贪贿说风情,写潘金莲“‘若遇风流清子弟,等闲云雨便偷期’‘ 常含着雨恨云愁’‘ 要同云雨会风流’‘ 席间尚且求云雨,’‘雨意云情不遂谋’”;写王婆“‘生教巫女就襄王’ 羞云怯雨’”。 四十五回,杨雄醉骂潘巧云,写和尚“仰观神女思同寝” ,写潘巧云“‘却向僧房会云雨’‘一个耳边诉雨意云情’”。
《水浒》小心地:“请二位哥哥到电声室,欣赏杂剧《鲁智深喜赏蕙花峪》。”那里正有人念念有词:“枯荷减翠,衰柳添黄,我则红叶满目滴溜枝上舞,可这黄菊可都喷鼻香,端的是堪写在围屏上看了这秋天景致,怎不教宋玉悲伤。”
最后到《红楼梦》馆。宋玉的巫山神女名为瑶姬,“精魂为草,实为灵芝”; 《红楼梦》的绛珠草“以泪还露”“木石前盟”, 明显是对高唐神女神话的继承与发展。
“仙袂乍飘兮,闻麝兰之馥郁;荷衣欲动兮,听环佩之铿锵。靥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曹雪芹笔下的的警幻仙姑,似乎高唐神女的“仙化置换”。
但“云雨” 之类的意象过于频繁。诸如史湘云判词中的“楚云”,太虚幻境中“高唐云”,宝玉与可卿“未免有阳台巫峡之会”, 贾瑞在“风月鉴”中与凤姐多次云雨,秦钟与尼姑偷期缱绻,贾琏与多姑娘、凤姐、尤二姐之间的性事.....
唐哥对玉哥幸灾乐祸:“嘿嘿,俺知道你耿耿于怀,怪俺当年以‘身体容冶,口多微词,出爱主人之女’告刁状。但如此雨意云情、阳台风流、巫峡之会....... 与俺有半毛钱关系吗?”
宋玉不理他,去找曹雪芹。唐勒却不怀好意:“曹公,你不愧与曹植同宗同族哇,连才智、风情、好色都一脉相承。”
曹雪芹瞧他不起:“惭愧,我这些都是从玉哥而来。”
唐勒:“是吗,玉哥的粉丝说,《高唐》、《神女》叙写‘巫山梦’,是为了‘假设其事,讽谏淫惑’ 哇。”
曹雪芹一本正经:“在下是通过‘以欲止欲’、‘以梦解梦’的方式,将高唐神女式的性爱幻梦向前推进...... ”
宋玉施礼:“曹先生,不仅如此,您还‘以幻消幻’,对高唐神女式的幻梦进行消解,最终‘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重新‘构造出人生若梦的新神话’。先生乃中国小说之魁首啊。”
曹雪芹:“不敢,玉哥可堪中国小说之大鼻祖。”
唐勒嫉妒地:“是吗,可有说道?”
曹雪芹:“玉哥创定了赋体散文,并始创或丰富了多种文学式样及写作手法,比如,《大小言赋》‘多人接力式’《风赋》、《高唐赋》‘主管问答式’、《登徒子好色赋》‘甲乙或甲乙丙辩驳式’等。这些,都为小说创作奠定了基础。”
唐勒眨八子眼,宋玉又施一礼。
曹雪芹继续:“典型的‘这一个’,是小说区别于其他文体的重要特征。玉哥塑造的‘典型’前所未有,如东邻女、房东女、悲秋者、高唐巫峡,特别是‘向春之末,迎夏之阳。鹤喈喈,群女出桑。此郊之姝,华色合光,体美容浴,不待饰装......”
宋玉情不自禁接诵:“臣观其丽者,因称诗曰:‘遵大路兮揽子祛’。赠以芳华辞甚妙。于是处子况若有望而不来,忽若有来而不见......”
不仅曹雪芹,唐勒及闻讯赶来的施耐奄、罗贯中、吴承恩都鼓掌齐叹:“好一幅田园春色丶群女出桑的美风光,好一个扬诗守礼丶多情善感的美姑娘。”
宋玉喜:“大师们好!”
曹、施、罗、吴一齐:“参见玉哥。玉哥的这段描写,何等栩栩如生,真乃小说祖师也!”
宋玉:“哪里,拙文充其量为小说之雏形,哪象你们洋洋洒洒,出手就数十上百万。”
曹雪芹:“当时没发明纸张和印刷术,竹简写刻多艰难啊,您们不得不惜墨如金。”
施耐奄:“听说您们来时装了两牛车竹简?”
唐勒终于插言:“俺和宋大夫..... 不好意思,想从四大名著抄点名句。”
曹、施、罗、吴又一齐:“啊,玉哥唐哥如此好学,令人仰慕。如不笑关公面前耍大刀,我等给二位哥哥一人送一套,请不吝赐教。”
唐勒叫:“妙哉妙哉,免抄免抄!”
(余建东、何全国《新编的宋玉故事》)